非法口供的法律后果(非法證據排除重復供述)

裁判要點

被告人提供了申請排除非法口供的線索材料。法院對收集供述的合法性表示懷疑。經審查被告人提供的線索材料，結合偵查機關的訊問視頻、被告人進出看守所的體檢記錄、偵查機關出具的信息說明等材料，如果不能應當排除它們是通過非法方法獲得的。不排除被告人在后續其他訴訟階段重復供述的情況。如果前一階段酷刑對被告人的心理影響已經消除，并且能夠與案件中的其他證據相互印證，則可以作為最終證據。

案件基本事實

檢察機關：浙江省金華市人民檢察院。

被告人：王金星。

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公開審理查明，案發前，被告人王金星與被害人張建華系江西老鄉。他們都曾在浙江省義烏市工作和生活多年。2016年12月29日22時許，王金星、張建華分別騎著輕便摩托車和電動車來到在建的東陽李寨至義烏青煙六省道37號線改建工程大源村旁立交橋。隨后，王金星乘坐張建華的電動車，沿著正在建設的37省道向義烏方向行駛。當穿過黃山新建的北隧道走到山口村出口北側的空地時，兩人因故發生了爭執。王金星從地上撿起石塊，多次擊打張建華的頭部。王金星相信張建華已經死亡后，用繩子將張建華的手腳綁住，拖到附近的一個坑里。隨后，他用從坑道里撿到的鏟子埋葬了張建華，并將鏟子丟棄在黃山北側的坑道山口村。在側出口水池旁的排水溝內，他隨后乘坐張建華的電動車逃離現場并棄車。2017年4月2日，王金星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

被告人王金星及其辯護人提出，王金星在監視居住期間受到公安機關的酷刑，被迫交代了殺人事實。由于肉體和精神的折磨，他的大腦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他之前所做的所有有罪供述都是不真實的。

裁判結果

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王金星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造成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成立，法院予以支持。關于王金星及其辯護人提出的排除非法證據的申請，綜合分析如下：一是關于偵查階段被告人王金星在公安機關所作的八項有罪供述的合法性審查。王金星2017年4月4日首次被捕時的體格檢查記錄以及當日被送入金華市看守所時的體檢均未發現異常。8月30日被指定居所監視居住，10月31日再次被刑事拘留。進入義烏市看守所體檢時，發現王金星有大而明顯的燒傷疤痕在他的腹部、背部和大腿上。公安機關發表聲明稱，系意外事故所致，無理，且因被監控覆蓋，無法提供監視居住期間的視頻，缺乏合理解釋。綜上，不能排除王金星的傷是辦案人員刑訊逼供造成的。因此，王金星在偵查階段在公安機關作出的8項有罪供述，應當依法予以排除。其次，關于義烏市人民檢察院對王金星在逮捕審查中兩次有罪供述的合法性審查。第一個是2017年10月18日在刑偵大隊審訊室里制作的。當時，王金星仍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刑訊逼供后，還在刑偵大隊訊問室制作筆錄，會產生恐懼感，違反了認罪意愿，應予以排除。第二份于2017年11月7日在義烏看守所制作，距離王金星從監視居住地返回看守所僅一周時間，其中一名檢察官仍是第一個在刑事偵查大隊。作為警官，恐懼感依然存在，且義烏市檢察院未能提供同步錄音、錄像，其同樣的有罪供述仍應予以排除。最后，關于王金星在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階段所作出的三項有罪供述的合法性審查。第一份公訴筆錄于2018年3月29日出具，地點為義烏市看守所。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結束時間間隔較長。而且從審訊視頻來看，檢察官清晰告知了他的工作單位以及相關訴訟情況。權利和義務。當時王金星比較謹慎，要求看一下她的工作證才同意開始做筆記。審訊過程中，她表現得自然、隨意，能夠做出正常的辯解。隨后的兩次有罪供述也基本一致。因此，公訴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作出的三項有罪供述的內容，以及公安機關在退回補充偵查階段更換偵查人員并告知其認罪后果后作出的三項有罪供述的內容與公訴機關的認定基本一致。有罪供述不必予以排除，而應予以承認。王金星犯罪殘忍，情節惡劣。按照法律規定，他應該受到嚴厲的處罰。但由于其家人已提前向法院支付了部分賠償金，故可酌情從輕處罰。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四十八條、第五十一條、第五十七條第一款的規定，被告人王金星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判決宣判后，王金星提出上訴，請求二審法院發回重審或宣告其無罪。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王金星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造成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犯罪后果嚴重，應當依法懲處。結合本案的實際情況，以及王金星家屬代其賠償部分經濟損失的事實，判處王金星死刑，但可能不會立即執行。原罪定罪、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四十八條、第五十七條第一款、第三十六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第《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號第一款、第二款規定，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百五十四條、第二百三十六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判處被告人王金星死刑故意殺人罪，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案例分析

2017年4月2日，本案被告人王金星歸案后，義烏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在刑偵大隊對王金星進行了連續審訊。王金星不承認殺人事實；2017年4月4日，王金星被抓押至金華市看守所，由金華市公安局警察審訊。王金星不承認殺人事實。2017年6月30日和7月3日，浙江省公安廳惡警在金華市看守所兩次審訊他。對王金星進行審訊，但王金星不承認殺人事實。因被告人供述未破，公安機關于2017年8月30日至10月31日對王金星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指定監視居住期間第七次訊問，王金星第一次承認了殺人和埋葬尸體的全部事實。此后他的供述一直穩定，包括義烏市檢察院批捕審查期間作出的兩次供述。2018年2月9日，義烏市公安局將其移送審查起訴。在金華市檢察院的第一次訊問中，王金星開始翻供，稱在指定監視居住期間，他多次被塑料袋套在頭上，暈倒，然后用水潑醒他。期間，他還被開水燙傷，并被要求在兩腿之間夾住沸騰的電茶壺。他的認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做出的。他后來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所做出的有罪供述，并沒有擺脫之前酷刑的后果。心理恐懼，所以應該作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針對王金星提出的排除非法證據申請，法院應當對被告人提供的線索和材料進行調查，審查偵查機關的訊問錄像、被告人出入看守所的體檢記錄、調查機構發布的情況描述。證據不能排除的，法院應當對以非法方法取得的口供予以排除。排除被告人在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后，其后的重復供述是否也應排除，取決于前一階段刑訊逼供對被告人造成的心理影響是否消除。

一、被告人王金星在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嚴重涉嫌刑訊逼供。審查批捕階段的有罪供述尚未擺脫此前刑訊逼供造成的心理恐懼，應予以排除。

從案件現有證據來看，被告人王金星2017年4月4日首次被捕時的體格檢查記錄以及當天進入看守所時的體檢均無異常。8月31日至10月31日被指定居所監視居住，10月31日再次被刑事拘留。送看守所體檢時發現，其身上有大片燒傷疤痕。他的腹部、背部和大腿。而且，正是在監視居住期間，王金星的供述有了實質性突破，辦案人員存在刑訊逼供的可能性。為此，一審合議庭決定組織庭前會議，聽取控辯雙方關于非法證據排除的意見。

關于取證的合法性，公訴機關提供了以下證據材料：

1、體格檢查記錄、入境健康檢查登記表及相應照片證明，2017年4月4日，被告人王金星被捕時，辦案人員對其進行體格檢查，發現其胸前有一條長約10厘米的條帶。舊傷疤。左腳踝外側有一道長約11厘米的陳舊疤痕。其余區域沒有明顯的疤痕或異常。2017年10月31日，王金星被關進義烏看守所時，檢查發現其左腳踝外側有一道15厘米的疤痕。王金星自述，是2016年前左腳踝骨折手術造成的。此外，她的腹部、雙大腿、背部都有疤痕。有燒傷疤痕。

2、義烏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出具的情況說明：2017年國慶節當天上午，刑偵大隊樓某、吳某等人到指定監視居住點與王金星談話，樓某拿著保溫杯坐在王金星的后左側，與他交流生活中的困難。這時，吳某端來一茶壺剛燒開的水，準備泡方便面。盧示意吳往他的杯子里加水。并站起身來，將杯子遞了過去。在加水的過程中，飛濺的沸水燙傷了盧先生拿著杯子的右手。樓下意識地縮手躲避，不小心將水壺撞倒，王金星的背部和身體被開水燙傷。事發后，婁某等人立即給王金星被燙傷處敷冷水，并聯系義烏市中心醫院急診醫生進行救治。此外，辦案人員在指定監控住所重新檢查監控時發現，監控錄像最多保存3個月。當前視頻已被覆蓋，無法確定該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

針對王金星的非法證據排除申請及公安機關的上述說明，一審合議庭經審查認為：

1、從公安機關采取的強制措施和審訊地點來看，王金星被抓獲后，公安機關千方百計變相延長羈押期限，并停止計算羈押期限。以對王金星進行精神評估為由，被拘留近5個月。由于在此期間無法辯解，無故對王金星的強制措施改為指定居所監視居住，若王金星有本地住所，則在訊問地點實施監視居住。公安機關。居住使王金星長期遠離看守所的監管。正是在這個時期，王金星的表白被突破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九條規定：“因緊急情況需要的除外。現場訊問、訊問應當在規定的辦案場所進行。偵查機關因客觀原因在看守所訊問室以外的地方進行訊問的，應當作出合理解釋?！钡诒景钢?，公安機關沒有理由改變對王金星的強制執行?！秶栏衽懦欠ㄗC據規定》第《刑訴法解釋》號第四條規定：“利用非法手段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將王金星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迸懦辛艋蛘咂渌欠ㄏ拗迫松碜杂傻姆椒ā！?/p>

2、從體格檢查記錄、健康檢查登記表及照片來看，王金星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近五個月后，被送看守所進行體格檢查后發現，她的左腳踝尺寸約為15厘米x5厘米。疤痕，腹部、大腿、背部都有很多燒傷疤痕。雖然王金星在自己的訴狀中聲稱，供述并非酷刑所致，但由于她是在看守所和體檢時當著多名辦案民警在場的情況下作出供述的，因此不能排除再次遭受酷刑的恐懼。排除。而且，自訴內容明顯自相矛盾。例如，他聲稱上述疤痕是之前左腳踝骨折手術留下的。但第一次送看守所體檢時并沒有發現這些傷痕，只能是在指定的住所。繼續監視居住。針對這一問題，公安機關發布聲明稱，系因倒開水時不慎將水壺掉落所致。但根據《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規程》號第一百零一條第二款規定，此類說明材料不能單獨作為證明取證過程合法的依據。而且從內容來看，如果真的是水壺摔下來燒壞的，那應該是局部燒傷。腹部、背部和大腿內側不可能有燒傷。尤其是王金星大腿內側的燒傷呈規則、對稱的橢圓形，可能是故意的。王金星所說的雙腿間夾水壺所致，是可信的。而且，公安機關以監控被遮擋為由，無法提供監視居住期間的視頻，也沒有合理的解釋。因此，公安機關在此期間出具的8份犯罪供述，不能排除是通過非法手段收集的，應全部予以排除。

2、被告人王金星在審查逮捕階段的有罪供述，尚未擺脫此前刑訊逼供造成的心理恐懼，應予以排除。但其在審查起訴階段的供述可以采信。

本案另一個爭議焦點是被告人王金星在義烏市檢察院審查逮捕階段的供述，以及金華市檢察院起訴階段的供述是否應排除？也就是說，王金星在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因涉嫌刑訊逼供被排除后，其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的重復供述是否也應被排除？對此，筆者認為，不能一概而論，而應根據前期非法取證的性質和嚴重程度、訴訟進程的推進、犯罪主體的變化等綜合評價重復供述是否自愿、可靠。證據收集等，是否有足夠的證據排除被告人的供述。有合理懷疑受到威脅，決定是否排除重復供述。對此，《人民司法·案例》號法律第一條規定：“采用刑訊逼供手段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刑訊逼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刑訊逼供影響而重復供述的，是和告白一樣。應完全排除。但下列情形除外：……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公訴人在訊問時告知其程序權利和認罪的法律后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認罪?！焙笠粋€階段的重復認罪是否可以采信，取決于前一階段刑訊逼供對被告人造成的心理影響是否消除。

具體到本案，經審查：1、關于被告人王金星在義烏市檢察院審查批準逮捕時作出的兩份供述，第一份供述筆錄是在刑偵大隊訊問室制作的，王金星的供述是在刑偵大隊訊問室制作的。當時仍處于定點監視之中。滯留期間，在遭受刑訊逼供后，他仍然在刑偵大隊審訊室的恐怖環境中做筆錄。之前刑訊逼供的心理恐懼顯然還沒有消除。如果檢察官問王金星警察是否對他進行刑訊逼供，王金星回答說沒有，可見這是違背他的意愿的。雖然第二次供述是在義烏市看守所，但王金星從指定監視居住地回到看守所才幾天，最后一次在刑偵大隊做筆錄的檢察官參與了審訊。在訊問對象沒有改變的情況下，不排除同一偵查對象在訊問過程中不敢改變原來的供述的可能性。當被問到“公安機關以前對你進行過刑訊逼供嗎？”王金星仍然回答“沒有”，但一直搖頭，不愿說出原因，因此兩人有罪供述應予排除。2、關于王金星在金華市檢察院審查起訴階段所作的三份有罪供述，從制作時間來看，與上次筆錄有近5個月的差距；從制作地點來看，三份筆錄均在義烏。筆錄在市看守所錄音，三筆錄音、錄像均同時記錄。從審訊視頻看，審訊人員清晰告知她工作單位、相關訴訟權利和義務以及認罪的法律后果。王金星主動要求看她的工作證，才同意拿筆錄。整個審訊過程自然、隨意。他還會時不時地為自己辯護，這說明前一階段因刑訊逼供而產生的心理恐懼已經得到緩解。因此，這三人的有罪供述不需要排除，可以作為定案的證據。

作者：聶兆偉

單位：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

案號：一審：浙07行初57號二審：浙行中193號